表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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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“那家店在城西，离这里很远。根据慕尼黑的街区分布和交通情况，往返至少需要一小时。”

&esp;&esp;“步行可以穿过英国花园，风景很好，不觉得远。”他额角汗迹透露了实情。八月的慕尼黑依然闷热，长途步行绝不是轻松的事。

&esp;&esp;这是一个高成本的行为。时间成本、经济成本，以及注意力成本。他将我无意中流露的偏好，纳入了他的行动。

&esp;&esp;“谢谢。”我将蛋糕盒放在桌上，“但我现在不饿。”

&esp;&esp;“没关系，可以晚点吃。”菲利克斯立刻说，“我们先去艺术馆？”

&esp;&esp;艺术馆位于一栋新古典主义建筑内，大理石立柱，高穹顶，光线从顶窗倾泻而下，在抛光地板上投下几何状的光斑。

&esp;&esp;特展厅里人不多，墙壁上悬挂着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作品。

&esp;&esp;丢勒的《祈祷的双手》，线条精准如工程制图；荷尔拜因的肖像，面部比例经过计算；还有拉斐尔、提香的作品，每一幅都遵循着严格的透视法则。

&esp;&esp;“艺术是伪装成感性的理性。”我说，“这些画家首先是有几何学家，然后才是艺术家，就像音乐是伪装成听觉的数学。

&esp;&esp;我们在展厅里缓缓移动，从意大利文艺复兴走到德国文艺复兴，从宗教题材走到肖像画。菲利克斯对每一幅画的构图分析都精准而深入，他不仅能指出明显的透视点，还能发现画面中隐藏的几何关系：人物位置构成的三角形、视线方向形成的矢量、色彩明暗建立的梯度场……

&esp;&esp;“你学过绘画？”我问。

&esp;&esp;“小时候被迫学过。父亲说‘贵族子弟应该懂得欣赏艺术’，请了家庭教师。我讨厌调颜料、洗画笔，但喜欢构图和透视的部分。后来我发现，那些绘画原理和哲学中的结构主义、形式主义有相通之处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“不过，和你用数学直接分析世界相比，这些都只是隐喻层面的接近。”

&esp;&esp;在展厅的最后一个房间，我们遇到了一幅小尺寸的肖像画。画中的少女穿着简朴的深色长裙，坐在窗前读书，侧脸被阳光照亮。她的表情平静专注，手指轻轻按在书页上，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那几行文字中。

&esp;&esp;“她有点像你。”菲利克斯轻声说。

&esp;&esp;“五官和发色并不相似。”画中少女是棕发棕眼，脸型更圆润。

&esp;&esp;“不是外貌，是神态。”菲利克斯的目光在画作与我之间游移，“那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。好像外界的喧嚣、评判、期待，都穿不透那层透明的屏障。”

&esp;&esp;我没有回应。我们站在画前沉默了片刻。

&esp;&esp;“露娜，”菲利克斯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？”

&esp;&esp;“可以。”

&esp;&esp;“你……如何看待我？”

&esp;&esp;问题直接，但定义模糊。

&esp;&esp;“具体指哪个方面？”

&esp;&esp;菲利克斯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反问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“所有方面。作为一个……出现在你生活中的人。一个频繁来找你讨论哲学的人。一个记得你喜欢哪种蛋糕的人。”

&esp;&esp;“你是一个有价值的交流对象。你的哲学知识储备丰富，思维清晰，能够理解数学逻辑。与你对话的效率很高。”

&esp;&esp;“只是这样吗？只是……高效的对话伙伴？”

&esp;&esp;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
&esp;&esp;我们走出了艺术馆，已是正午，日光有些刺眼。街道上电车作响，报童在叫卖当日的新闻。在这样一个充满噪音和流动性的环境中，讨论细腻的情感问题似乎不太适宜。

&esp;&esp;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我说。

&esp;&esp;回程的电车上，我们并肩坐着，谁也没有说话。菲利克斯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，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，那个思考时的习惯动作，但节奏比平时快了一些。

&esp;&esp;接下来的一个星期，菲利克斯没有出现在照相馆门口。但周日早晨，他准时敲响了我的门。

&esp;&esp;这次他带来的是一个盒子，大小约等于一本精装书。他的穿着比平时更正式——深蓝色西装，白衬衫，领带打得一丝不苟。

&esp;&esp;与之矛盾的是他的肢体语言，站姿不自然，目光在与我对视时会短暂移开。

&esp;&esp;“早，露娜。”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高半个音调。

&esp;&esp;“早。”我让开门，“进来吧。”

&esp;&esp;他在沙发上坐下，将盒子小心地放在茶几上，没有打开。平时，他总是会立刻开启某个哲学或数学话题，但今天，他只是坐着，双手交握，呼吸的节奏略微急促。

&esp;&esp;大约两分钟后，他深吸了一口气，转向我。

&esp;&esp;“露娜，我……”他停顿，“我给你带了一本书。不，不是普通的书。是高斯《算术研究》的第一版，1821年的。我……我从家族收藏里借出来的。我知道你对数论感兴趣，从小就崇拜高斯，所以……”

&esp;&esp;他打开盒子。深色的衬垫上，躺着一本厚重的书籍，皮革封面稍有磨损，书脊上的烫金字迹依稀可辨。

&esp;&esp;这确实是一件珍贵的礼物。高斯《算术研究》的第一版，对于任何数学研究者而言都具有象征意义，更别提其本身的市场价值。菲利克斯从家族收藏中“借出”这样的珍本，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或学术伙伴的范畴

&esp;&esp;“这太贵重了，我不能接受。”

&esp;&esp;“你可以的。我知道你会珍惜它，会真正理解它的价值。它在你手里，比在藏书室里蒙尘更有意义。”

&esp;&esp;他顿了顿，声音变得轻柔，但带有颤音“露娜，这两个月来，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。不是那种模糊的想念，是具体的。我会想，你在读哪本书，会怎么看待康德的那个命题，会不会又用数学逻辑解构某个哲学难题。我在图书馆看到有趣的段落，第一反应是‘这个要告诉露娜’；经过甜品店，会下意识寻找你可能会喜欢的口味；甚至在看这幅画时……”他指了指墙上我随手钉的一幅风景明信片，“我都在想，你会如何分析它的透视结构。”

&esp;&esp;他的语速越来越快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。这与平时条理清晰、从容不迫的菲利克斯判若两人。

&esp;&esp;“你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，露娜。不是理解我的家族背景，不是理解我的社会身份，而是理解……我的思想本身。当我和你讨论时，我觉得自己真正活着，而不是扮演‘冯·福克斯家的次子’这个角色。你让我感到……完整。”

&esp;&esp;他停了下来，深吸一口气。

&esp;&esp;“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更华丽的方式表达。我只知道，你是我见过的最纯粹、最……美的存在。不是外表的美，虽然你也非常美，是那种……像数学定理一样清晰而不可动摇的内在美。”

&esp;&esp;他握紧了双手“所以我想说……我……”

&esp;&esp;“你想说‘我爱你’。”我接上了他的话。

&esp;&esp;他的眼睛睁大，脸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，嘴唇微张开。

&esp;&esp;几秒钟的寂静。

&esp;&esp;然后，他缓缓点了点头“是的。我爱你，露娜。我知道你以学业为重，我知道数学是你的梦想……我不会干扰你。我只是……想在你身边，支持你，看你实现你想做的一切。我想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，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。”

&esp;&esp;我观察着他。坐姿挺直，脸颊发红，呼吸急促，声音带有紧张带来的颤抖，这些生理特征，在瑞秋给我的杂志中对表白场景的描写中出现频率极高。对于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来说，这种反应是符合概率模型的。

&esp;&esp;现在，我需要给出回应。

&esp;&esp;这段关系我付出的成本是少量时间维持关系，时间可控；偶尔参加社交活动，但可以选择性拒绝；部分的情感投入，但菲利克斯不强求；阶层不同菲利克斯的父母可能的反对，我没有对这段关系走向婚姻的强求，只要他的资源能在学术上帮助我即可；分手风险以及后续处理相关麻烦，菲利克斯比较单纯，性格温和理性，麻烦处理在可控的范围。

&esp;&esp;在收益方面，可以获得经济支持，他是贵族背景，已表现出资源提供帮助的倾向；可以获得学术资源，他能给予图书馆特权和书籍赠送，向他提起要求的时候他没有表示拒绝；他的贵族身份，也是社交的保护伞，可以免除一些人的纠缠。

&esp;&esp;与一个有资源，并且真心关怀我的人建立稳固联结，收益率显着为正。

&esp;&esp;“菲利克斯。”我开口道。

&esp;&esp;他屏住呼吸。

&esp;&esp;“我可以答应你。”我说，“但有几条条件。”

&esp;&esp;“任何条件！”他立刻说，眼睛亮了起来，“你说。”

&esp;&esp;“我的学业和数学研究是第一优先级。它们占用的时间和精力不可侵犯。”

&esp;&esp;“当然！我绝不会耽误你学习，我可以帮你找资料、借书”

&esp;&esp;“我不擅长过度情绪化的表达或戏剧化的浪漫桥段。我们的相处模式需要保持理性、平实的基础。”

&esp;&esp;“我明白。我们就像现在这样……讨论问题，分享想法，这样就很好。”

&esp;&esp;“第三，关系是双向的。如果你未来认为这段关系不再对你有益，或者遇到更合适的人，请直接告诉我。我不会纠缠。”

&esp;&esp;菲利克斯摇头：“不会有那样的人。但……我答应你，如果……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，我会诚实告诉你。”

&esp;&esp;“那么，”我点了点头，“我们可以试一试。”

&esp;&esp;“谢谢你，露娜。我会……我会努力让你不后悔这个决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