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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梅砚山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——包括平静的梁道玄。

徐照白从始至终,不发一言。

梁道玄很想问问他们,这样的结果,他们就满意了么?本来一件小事,非要闹得不可开交,如今真如愿以偿,可是坐卧不安的,却不是自己和洛王。

小皇帝姜霖没见过这个架势,一时之间乌泱泱的崇政殿仿佛每个人都在同他说话,可哪个他都听不大确凿,有些人说得他已经可以听懂,但又觉得不只是表面那样的意思。他求助般回头,最值得他仰仗的人就在身后。

“好了。”

梁珞迦轻轻一句,隔着帘子,平静无波的声音渗入到殿阶下的恐慌海洋里,化作涟漪,似的一切都安静下来。

然后,她的下一句,在梁道玄看来,非常的艺术。

“梅宰执以为如何?”

妹妹在阴阳和拱火方面,已经开始青出于蓝了。

梅砚山须臾后开口道:“此事还应从长计议。”

他退出这一步后,徐照白立即接上:“内人少见外客,礼数不尽,恐怫太后凤驾。”

梁珞迦听完心里冷笑,但还是微笑起身,发表重要讲话:“尔等皆是陛下之臣,先帝所遗,身肩之责,不啻万机。故而有人觊觎,从中作梗,意欲使政事堂不安,或有党政,或有歧心,上不和而下不安,陛下尚未亲政,而我不过垂帘谛听,又能如何?还请诸位以国家机要为重,勿要着心不当。今日之事,多亏梁少卿奔走,不然重臣内眷岂不皆有蒙冤?”

她顿了顿,看向徐照白道:“徐夫人贵为正二品诰命,德行有嘉,不应以此为疑遭人言诟。而洛王乳母,亦是抚育宗亲的有功之人,缘何无辜受累至此,且要人牵连洛王攀其罪状?你二人与内眷,依哀家的意思皆是无罪。”

就是要这样。

梁道玄心中很想鼓掌。

所有人都混乱不安的时候,就要做那根主心骨,维持公正,制止纷乱,这样才能俘获人心,且能看出,真正的大权到底是在谁的手上。

“这件事不应再在外议了。”梁珞迦的光辉形象已然显现,她此刻就像执掌人间生杀却选择播撒甘霖的观世音菩萨,安定了众心,“政事堂内明日于仪英殿问话,哀家再听听众位辅政的意见。不过那位上书的御史,御史台回去好好问问,他是何人所指,又所为何,回来呈奏。”

梁道玄大获全胜,以无限扩大原告的方式,激起恐慌,一为出气,二为立威。至于那天闹事的是谁,其实并不重要,真正重要的是那位出来带不该带节奏的御史,必定要遭到严惩——以后谁再敢如此行事,就要掂量掂量是在和谁为敌。

钩玄猎秘

那位不识趣的御史最终以免职罢官白衣留用处置后, 梁道玄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。倒不是他真的耳根清净,而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了,大家都变得格外谨慎,没人再敢胡乱做些意味不明的“文章”, 比如洛王此事, 甚至有人见风转舵, 提出建议,既然不能为乳母封诰命,那就按照按照前朝旧例, 封施夫人一个宜德君的虚衔,来褒奖她多年尽心竭力抚育宗室的功绩。

梅砚山对此事不置一词,梁道玄看出他是避嫌和姑息两重意思,让妹妹出来端水, 表示大家都不要讨论了, 无论如何, 这事哀家会处理, 大家都好好研究研究皇帝的伴读和马上要启程去行宫避暑之事。

梁道玄总让妹妹做“中允”的仲裁者,这么多年,除了梁道玄殿试遇刺之事外,太后梁珞迦从没为私恩夙愿表达过任何个人的看法与情绪, 这个策略十分好用,以至于如今,太后懿旨的可信度与日俱增。

当然,这也是因为北衙禁军的调度权力在妹妹和外甥——约等于他自己手里, 不然虚空的权力只是水中月镜中花,一句话的分量,不过是虚无的面子。

在向熊飞离开北衙禁军安度晚年后, 梁道玄和梁珞迦十分仔细拔擢人才,包括之前与梁道玄关系匪浅且受其恩的白衷行。

如今,北衙禁军的左将军位置暂且虚悬,无有资历足够者升任。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,白衷行已升至北衙禁军亲军统领,执掌禁军要务,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虚位以待,只是一个三十过半的将领坐上这个位置尚且资历不足,且梁道玄不希望在外人看来,自己和妹妹是那么迫切的提拔自己人,一切他都留有余地,只不过如果旁人要是过雷池一步,他的余地,也随时可以变作禁区。

进可攻退可守,梁道玄对自己这些年的经营十分满意,这次为洛王之事发作,他也不是单纯替这位宗室难兄难弟鸣不平,更多还有一种测试服抢先上线的意思,他想看看如今皇权的影响力究竟可以有多少。

结果就是,目前的进度他很满意。

直到过了两日,他为前往行宫避暑之时忙得焦头烂额,于宫中四处奔走,还好有沈宜和辛百吉从旁协力,一应宗正寺有关的暂迁安置琐事才能事无巨细,好不容易腾出点时间,他听说老婆带着孩子入了宫伴驾,正准备去看看一起玩的儿子女儿外甥,却在中朝外青瞿门,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虽然熟悉,但梁道玄一点也不想见。

祝太医板着张老脸,领着两个御药房的小太监,在门下头的阴影里站得笔直,梁道玄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绕路,可是转念一想,太医院出入内廷是不经过此地的,那祝太医想来是在等人。

“梁国舅,借一步说话。”

等的是他。

梁道玄不知怎么,满脑子都是《韩非子》里那篇《扁鹊见蔡恒公》的字句,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事?

可祝太医是极其严苛认真的医者,不由他多问,领着梁道玄过了青瞿门,找了个寻常内司值班的耳房,屏退左右,只留两个人在。

“祝太医……我有主意身体健康。”

梁道玄扪心自问,皇帝淘气他都敢训斥,然而这位医德充沛的老太医,他是见了就腿肚子打转。

大概是早年多少次落在他手里,导致的心理阴影。

祝太医一副嫌弃的表情,瞪他一眼道:“我看国舅爷也是活蹦乱跳的,除了我上次说得毛病您半点也没节制,其他挺好。”

梁道玄也不知是被大太阳晒的还是被这话说得,脸上直发烧,还是祝太医说话办事无有一点拖泥带水,又看了看窗外,确定无人后才开口:“国舅放心,不是为了您的身体,这次我专程等在这里,是有件事不方便平常走动时讲,只是我觉得,有必要让国舅清楚,不然实在有失医者之职和太后的信任。”

一听不是自己,梁道玄立刻生龙活虎道:“祝太医请讲。”

这是梁道玄第一次在祝太医脸上看到为难的表情。这个老头的表情系统过于匮乏,且仿佛永远处于责骂病人的愤怒边缘,总是压抑着不快的神色。可这时,忧惧和不安却头次出现在祝太医的瞳仁里。

“是……洛王殿下乳母施夫人的事情。”

“施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?”梁道玄静下心,细细过问。

“施夫人身体已然无恙,虽是她本就心脉亏渐,伤了根本,即便华佗仲景再世,也难为她再续百年之善。不过在洛王府好吃好喝,调养下来活个十年八年是不成问题的。这点梁国舅的可以放心。只是……这几日我一直在洛王府内照料施夫人的身体,我发现有些异样。”

“异样?”

“施夫人的心疾突发,原本我以为是气滞脉逆,而血激冲顶所至,但一般这样的病人,很快当日心脉会衰微回去,甚至比往先更弱,往往几不可闻,凶险非常。即便已然施针救治,用药妥稳,仍旧会衰于形表……”似乎是看出梁道玄没有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医理脉案,祝太医啧了一声,换了种说法,“这样说吧,如果是气至心疾,那施夫人当天脉象便是心脉受损,于是会极其激烈,几个时辰后,脉象衰归似无,犹如俯冲,待医治调养后,自谷底,缓缓回升,渐渐康复,这才是该有的脉案。”

梁道玄在心中默默画了个折线图,领会了祝太医的意思,也隐约知道了这其中的意味:“祝太医的意思是……施夫人并不是如此?”

虽然祝太医觉得作为病人,小梁国舅是有点缺心眼的,但作为皇帝的亲舅和心腹,这孩子心眼绝对够用,他点点头道:“这正是我来告知国舅的因由……施夫人的脉案,我当日的判断并没有错,正如那日同国舅所说,今日亦是这番说辞。可是这几日却与本该的情形全然不同,每日诊脉,我都加剧一份怀疑,不得不告知国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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